「蒋志:人群中的人」展览现场,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拍摄:彭思宇
世界充满动荡和不确定,艺术家蒋志对不同时期的“人”有着天然的关切和关注,并通过动态影像一次次地自我叩问:当个体的问题与社会、时代纠缠在一起,如何解题?
2025年3月1日至6月29日,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推出艺术家蒋志个展「人群中的人」,呈现了艺术家几十年间创作的诸多有代表性的实验性录像作品,系统地展示了他的艺术观和世界观。
「蒋志:人群中的人」展览海报
“CPOAS策展小组(由“外部空间”发起的)为这个展览取的名字,他们在展前研究中,看到一篇爱伦·坡的短篇小说《人群中的人》,尤其是本雅明在其对现代性、城市经验和资本主义文化的批判中,多次引用这篇小说,通过分析‘人群’这一意象,揭示了现代都市生活的复杂性与矛盾性。”
对于《人群中的人》的来由,蒋志一一道来。
“CPOAS策展小组从中国录像艺术的兴起和与城市化进程之间的关系找到一些可以观察的角度,这些因素也会映射到我的个人创作,而且人的状态(包括神态和心理)如何在社会中的变异,一直是我的兴趣点。”
「蒋志:人群中的人」展览现场,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拍摄:彭思宇
《人的几分钟》,1999年至今,20个单频录像(彩色,有声)
* 此次展出的20个影像是《人的几分钟》系列中的一部分,此系列至今仍在创作。
投影在展厅地面上名为《人的几分钟》的系列影像给我印象极深,这是蒋志“深圳时期”(1999年-2005年)最具代表性的系列之一,作品时长从十几秒到数分钟不等,蒋志手持DV开始拍街上遇到的各种人,记录了“各种人的生存状态的众多片刻,组成一幕幕社会的情景戏剧”。
“我在1999年从北京到深圳。深圳当时是经济特区,正处于外来务工人群涌入的高峰期,到2005年到达了1000万,这些拿着特区通行证和暂居证的‘外来工’也被称之为‘流动人口’。这座被称为‘世界工厂’的城市街道有着不同于以往的视觉经验,城市面貌不断在修改,人的密聚和生计的转变不断塑造者这个熔炉中的每个人、以及人和人的关系……这些日益加速的变化,让我充满好奇地去记录去探察。
因为个人本身或者说个体的‘我’就是被塑造被生成的,在‘人群中’ ,塑造的因素和参数庞大、复杂、变化迅速。每个人都是时代命运的作者,我所看到的是一种矛盾,既没有无辜者,但也是无辜者。我拍了不少在人群中的某个人茫然的样子,片刻茫然,那些真正属于一个人自己的时刻,尤其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城市里。”
「蒋志:人群中的人」展览现场,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拍摄:丁丁
作品《在风中》(2016年),一个人在风中扛着巨石,他的身体不是承受着巨石的重量,而是狂风中巨石的轻,他竭力把持着风中的巨石,以免被风吹走。蒋志的艺术意味着蒋志的处境,正如博尔赫斯所说:“人会逐渐同他的遭遇混为一体,从长远来讲,人也就是他的处境”。于艺术家来说,西西弗斯的巨石已经不再是沉重的了,或者,不再只是沉重的;又或者,新的西西弗斯,是在意义轻重难辨的困惑中的持续者。于每一个个体来说,生活就是一场竭力的搏斗。
接下来的对话,带出蒋志一连串他所经历时代的图像记忆以及他的思考。
「蒋志:人群中的人」展览现场,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拍摄: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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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蒋志
R
这次展览既是对你近三十年录像实践的首次回溯。一直以来,你的创作跨越多种媒介,有影像、装置、绘画、诗歌、小说等,从关注的议题涉及社会、历史、文化、科技等领域,能否具体谈谈这些媒介对你个人或文化背景下产生的意义和影响吗?这背后是什么在驱动着你的创作和思考?
J
我基本上是靠直觉选择当时可利用的媒介,即兴创作的成分更多一些。我相信真正驱动一个人的行动和思考的,是和自己相关的。是自己的好奇、探索、记录、挽留、恐惧、孤独、痛苦、表达欲等等吧,或者就是为了自己心安吧。遇到这个提问,我会去想那些远古时代在洞穴里的石壁上刻画的人,他们为何这么做,甚至那时还没有文字,对人来说值得记下的是什么?
R
无论是《人的几分钟》系列影像、还是《在风中》,你一直关注全球化浪潮中个体在现代社会中的处境,每一个时代都值得去记录。回到当下,你希望为这个时代记录并留下一些什么?
J
我完全不敢说能为这个时代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能说略微保留这个愿望,仅仅是为了促进对自己的要求,但也不能太多,一点点就好,多了并不是好事。我想我自己的创作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你的上个问题,我想我就是为自己刻画下那些吧。
「蒋志:人群中的人」展览现场,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拍摄:丁丁
R
你还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吗?能适应现在碎片化信息的时代吗?
J
还好,阅读是我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至今还能保持。因为手机确实消耗了我很多时间,影响了我的专注力,所以阅读比以前少了很多,这是个不好的情况,我也正在调整。
R
对艺术家来说,现在这个时代是好还是不好?
J
我们没法选择在一个怎么样的时代,就如同我们没法选择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出生一样,我觉得与其去关注于一个好像在我们之外的客观的时代的好坏,不如去关心如何能将自己的这一生过成一个你想要的好的——你个人的时代。比方说,个人如何与人群相处,做出怎样的思考和行为,为形成一个“好的”人群做点什么?也许是个妄想吧,应该就是一个妄想,因为每个人对好坏的感受和判断都不一样。
作为一个艺术家,我认为,希望甚至要求艺术用作品去对一个时代做批判或赞美是一种奢望,也是一种贬化。可能像博尔赫斯所说的,作家或艺术家就是去做一个作家或艺术家就好啦,不必为了功用化,而且Ta的探索和想象、价值预设可以超出时代。
R
你认为艺术与哲学的相似之处是什么,如何把你的哲学观融入艺术中?
J
对一些人和世界等等基本问题,其实不止是艺术,科学家、出租车司机、厨师都会有这些追问和思考的时刻。思考所形成的观点和信念,就会在你的生活、工作等等一切中发生作用,比方说关于人是什么?“我”和“他人”是什么?我们如何和世界相处?就会影响到出租车司机和厨师如何看待自己的工作,他如何对待乘客,判断乘客和行程的差异,他如何选择食材,怎么看待植物和动物……
艺术的工作也是如此,如果它是更引人注意,可能是大家觉得艺术作品更能显示出看待人和世界的方式和感觉模式,可能比较容易影响到受众。
「蒋志:人群中的人」展览现场,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拍摄:彭思宇
R
回到日常,什么样的事物能引起你注意?
J
并不是有什么事物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而是因为我们的注意使事物呈现出来。因为意识到生命短促,才使我们看到了“今世”,因为要赶车,我们才会去注意到现在几点了。艺术家会提供类似于这样的感觉预设和意义语境,让我们“去看”日常中的事物,或者说,重新让我们看到某个事物。
R
你觉得生成式AI会对诗歌和艺术产生致命冲击吗?又或者带来革命的变化?
J
如果AI提供了新的感觉触角和生成方式,就会给我们的感觉带来新的生长,所以,这样的话,AI不是对诗歌和艺术致命的威胁,而是会带来新的生命。
R
当下最大的困惑和挑战是什么?
J
自己。永远是。
R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或创作实践?
J
在现在这种环境下,低成本、低条件需求的创作方式是我该考虑的。
「蒋志:人群中的人」展览现场,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拍摄:彭思宇
文章来源:半径Rad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