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詹姆斯·C·斯科特(James C. Scott)曾著过一本书,名为《逃避统治的艺术》。在这里,斯科特探讨了从云贵山地到东南亚地区的山地边民与中央政府之间的关系,展现了山地居民如何逃避权力控制的人类学研究。
对这一在地性现象的追寻,引起了曾居住并成长在此的艺术家高瑀注意。充满着高原、丘陵、山地和盆地的贵州,那里山脉众多,重峦叠嶂,绵延纵横,山高谷深。北有大娄山,稍东既有武陵山,西部高耸乌蒙山,中南横亘苗岭,还有川黔要隘娄山关。
“逃避的艺术”展览现场知美术馆 2023
对高瑀来说,它催生出了本就于艺术家身上带有的个体与社会现实的逃逸性特征,正如艺术家对酒精的痴迷。它来源于艺术家那复杂情愫的逃避,并人类本性对超脱的狂迷,按高瑀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以荒诞对抗荒诞,正如一种在自性上的自我缠斗。
于知美术馆所举办的双平行个展“逃避的艺术”和“当dada创造panda”,既有近期新作与艺术家所探讨的逃逸问题,又有其早期经历隐约可见的线索痕迹。它们都对艺术家形成了某种关照的度量,并隐含展现出艺术家高瑀对其自身及世界的思考。
“当dada创造panda”展览现场
知美术馆 2023
认识世界与认识自己,是看似两条却是指向同一目的的路径。艺术家高瑀同时走在了这两者之上,而启程的方式则是对意义的追问。它展现为一种力量的迸发,甚至是反叛,但却因来自灵魂由内而外的呐喊,寻找生命的意义。正如高瑀看上去叛经离道、倔傲不驯,自嘲且带有摇滚气质,但摇滚却只是哲学的一种外在体现,而哲学确是摇滚的内在本质。
从这一点上,我们就已经了解,艺术家高瑀看上去越桀骜不羁,实则可能在思考上越进入艰深之地。在艺术家早期,就有了对社会现象批判性的暴力波谱作品,正如在此次“当dada创造panda”中所呈现的《资本主义的终极趣味》中所呈现的标志性熊猫形象。
《资本主义的终极趣味》 100×100cm 布面丙烯 2009
《情人的眼波》200×250cm 布面丙烯 2005
高瑀依靠它塑造并延伸了众多反叛和暴力形象,如《情人的眼波》《男孩不哭》等,并将其暴力化特征引向更多的形象,如《布袋和尚图》《怒放》等。而在此前,艺术家高瑀已经展现出了他个人的特质,2004年的《熊猫涂鸦油笔-痕迹》就已经显露出了“愤怒”特征,而在2005年的《一个人的孤单》中,则揭示了艺术家的内在孤僻。
《布袋和尚图》 180×200cm 布面油画 2010
《怒放》 200×200cm 布面丙烯 2004
孤独与愤怒,这条主线一直贯穿了高瑀的创作线索和人生经历,并最终发展为逃避性的表演型艺术家。艺术家高瑀倔傲不驯的“愤怒”和表演型“夸张”,都成为了遮挡其内在孤独的面具。而孤独的特征,并不是我与他人有多么不同,或是他人不能成为对我的理解,而是根源来自于对自身生命意义的空置:我为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不断的提问,正是艺术家高瑀一切的思考动力,并在潜意识上决定着他,不断的从各方面探索逼近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进而加强了他在灵魂上的孤独和肉身上的反叛,而这种反叛最终化成了一种叛逃。
“当dada创造panda” 展览现场
知美术馆 2023
在此次“逃避的艺术”的个展上所呈现的作品,其一大部分来源于“醉酒艺术家”系列的近作。在这一系列中,我们可以看到,艺术家的灵感来自于确切的自身,包括酒吧的经营,以酒为工具的豪放不羁的生活,不拘一格的释放,以及在文学上的表达尝试,都是以上种种线索的延续。在这里,艺术家高瑀有一件重要作品显现了作为此阶段的代表,那就是《太白之死》。
《太白之死》280×160cm×3 布面丙烯 2022
李白的政治仕途与艺术家关注于社会政治现实具有相关性,这体现在对现实的在场感和介入感。而李白的仕途失败,亦映射了艺术家对使用艺术为社会批判的工具,在实际层面上的无力感的共性。
《翻白眼艺术家》 100×100cm 2022
李白的修仙,则是以逃避的姿态而显现,并浪漫化的酗酒和极富才气的诗词,都是以此为不同程度的彰显。这显示了李白对存在意义的思考,与高瑀达成了某种相似。而其他同期的所有作品,都似乎是在为《太白之死》而注脚,而李白的死,也显示出高瑀对于这条路径的终极表现持有复杂的情感:虚无主义。
“逃避的艺术”展览现场知美术馆 2023
“虚无主义”是艺术家对自身所公开的一个明确的世界观定位。这是“我为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问题追问中,所出现的一个反噬型答案。这种答案在历史上众多人物和哲学思想者身上都有所体现,特别与现当代哲学界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醉酒艺术家》200×185cm 布面丙烯 2022这种思想的直接来源,就是逃逸性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所带来,而它也一定是孤独性的一种极大化的表现形式,比一切的“愤怒”“幽默”“自嘲”等更为高级,它不断用“荒诞”来证明“荒诞”的方式,来将自己的存在意义彻底的隔绝出去,如脱离轨道的卫星,在浩瀚无边的宇宙中飘荡。它呈现出一种被无限高举的浪漫化情结,因为所谓“浪漫”就是“非现实性”的一种体验表达。
艺术家高瑀在知美术馆驻留创作时刻
在这里,我们便能理解“醉酒艺术家”系列中所隐含的意义了。“荒诞”既是艺术家所表现的形式,也是艺术家所表现的内容和目的。不同层面的荒诞,意味着荒诞之幕如此的厚重与无边,艺术家有多少对荒诞的审视角度,在他那里,荒诞就能抵达多远的世界。
《丧家犬与老找不着道》 220×150cm×3 2023
在知美术馆的驻留作品《丧家犬与老找不着道》,可能就是目前艺术家所抵达的最远之处的一部分。因为它不仅指向了现实,更指向了对当初李白所选择的逃逸路线的批判,这一批判,直接从现实走向了宗教行为(修仙)层面。它暗示了人靠自己绝无法胜过的事实,那就是对逃逸的成功性的不可能。人要如何才能越过这无边的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的世界呢?
或许,在艺术家高瑀那里,这种“老找不着道”的“丧家犬”只是别人而已,他对自己或许有更为复杂和矛盾的期许。一种较为彻底的虚无主义,就是放弃任何对“道”的追求,而仅是对“找道”本身进行无限的戏言和调侃。
《多喝了两杯苦艾酒》 50×50cm 2022
一个以醉酒为表演形式和表演目的的艺术家,它既是过程也是目标。这种过程主义在高瑀那里开始逐渐被创作事实化,但这过程主义本身,它的每一次都不会成功逃离“我为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一终极问题。除非,我不存在了,但是,这不还是对“存在意义”本身的注脚吗?哈姆雷特的那句话并不是玩笑话,而是对虚无主义的一场灵魂质问: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当dada创造panda” 展览现场
知美术馆 2023
《憧憬》300×120cm+300×160cm+300×120cm 布面丙烯 2017从“当dada创造panda”到“逃避的艺术”,我们看到了一个艺术家的真实灵魂。高瑀贵在其真实,他没有把自己伪装起来,而是真实的将他的诸多面貌展现出来,虽然在每个人眼中,高瑀的形象都有所不同,但他从不忌讳谈这些问题,或袒露他的真实想法。
《不存在的任务》 120×240cm 布面丙烯 2022
“逃避的艺术”展览现场知美术馆 2023
对绘画性的重新回归,这是本篇文章的题外话,但又是其高瑀近期思想中核心的部分。从2017年的《憧憬》到“醉酒艺术家”在绘画性思考上的转折,可以说,艺术家高瑀仍在思想和行动中处于一种复杂的状态,它既包含了反叛性,也包含了开放性,或许,正如《不存在的任务》这件作品一样,数着数着,也许就找到数的意义了呢?看来,这个终极问题是始终逃逸不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