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落的颜料、抽象的线条、具象的水池、对立的色块、网格感的数码图像、标语......看似毫无关联的元素同时出现在德国艺术家阿尔伯特·厄伦(Albert Oehlen)的绘画中。他的作品通过不和谐的形式,巧妙地与现实世界的荒诞性共振,也映射出艺术领域内不断演变的边界和规则。
“我只是喜欢制造混乱,”他说,“我创造了一些具有挑战性的联系:它们看起来很像建筑工地墙上的画,或者幼儿园孩子的画。这对创作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危险。但当我到达一个临界点,仿佛打开一个开关,我希望它们最终变得美丽,变成我自己的东西。”
“绘画”展览现场
路易威登北京Espace文化艺术空间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Fondation Louis Vuitton, Paris
© Adagp, Paris 2024
Photo credits © Sun Shi / Louis Vuitton
厄伦的艺术生涯可以说是一场持续的探索与实验——他不断在各种创作范式间转换,以重塑绘画的形式并突破艺术的多种可能性。而这也正与路易威登基金会的“Hors-les-murs墙外”项目的主旨共鸣——将西方艺术史当中讨论关键问题的艺术家设立路标,并将其作品带到中国的北京。 “Hors-les-murs墙外”项目在东京、威尼斯、慕尼黑、北京、首尔和大阪的路易威登Espace文化艺术空间展开,旨在邀请更广泛的国际公众参与基金会的活动。
出生于1954年的阿尔伯特·厄伦常常被称为他那一代最出色的画家。2024年5月24日至10月27日,路易威登北京Espace文化艺术空间呈现阿尔伯特·厄伦的个展“绘画”(Malerei)。展览中的六幅典作品横跨厄伦近30年来的艺术生涯,涵盖艺术家标志性的创作手法与视觉语言,此前大部分从未被展出,带领观众探索这位艺术家多元的艺术实践。
在当代艺术的激流变局中,阿尔伯特·厄伦在形式的迷宫中穿行,不协调的旋律使得艺术史的常规叙事只能在此哑然失声;与此同时,他将传统与未来编织在一起,又深知前卫的短暂昙花一现。在他的笔触之下,技术、线条与图像在布面下共舞沉思的韵律。
《无题》(Untitled)
1992-2005年
布面丙烯和油画
250 x 210 cm
© Adagp, Paris 2024
Photo credits: © Primae / David Bordes
1992年,他开始将电脑技术融入绘画中,这样的创新举动不仅重塑了他对现代主义的理解,也展示了他对传统绘画形式的反思。他的《电脑绘画》系列,利用丝网印刷技术将数字创作转化为实体画布上的作品,同时,通过手工的二次加工,使这些画作既具有机械复制的精准,又不失人工笔触所独有的生命力。这样的结合是对科技与人性关系的直接回应,也是对“进步”概念的质疑,他似乎在说,无论技术如何发展,人的感知和创造力才是最终的裁判。
在将屏幕转移到画布上的同时,艺术家保留了它数字化的一面,并且进一步透过惊人的视觉技巧用手绘将其发挥到极致。在数字资源重新定义绘画并建立全新视野的时代,厄伦选择向后退一步,用画笔的表现力替代了鼠标的点击。
《潜艇总动员》(Mission Rohrfrei),1996年
布面丙烯, 油画和喷墨打印
214.5 x 273.5 x 4.0 cm
© Adagp, Paris 2024
Photo credits: © Primae / Louis Bourjac
1996年绘制的《潜艇总动员》则属于2019至2020年在蛇形画廊展出过的“约翰·格雷厄姆合成”(John Graham Remix)系列,在此,约翰·格雷厄姆的原作在阿尔伯特·厄伦的抽象构图中被彻底消解。厄伦还往画面里融入了他用打印机创造的像素图案,因而与他的“电脑绘画”产生了联系。这件作品传递出色彩缤纷的视觉印象,题目“Mission Rohrfrei”是美国电视喜剧音乐剧《潜艇总动员》的德文,这部设定在一艘潜水艇里的电视剧于1996年首播,为这件大尺幅的抽象作品赋予了具有反差感的波普文化内涵。
厄伦绘画中的折中主义立场,指的是是在艺术史进程中寻求一种反叛,提出对既有体系的质疑和超越。在1990年代的灰色绘画系列中,他将单色背景与抽象元素相结合,创造出一种独特的“仿生”效果,这些作品的尺寸、色彩和结构,都在挑战观众的传统审美习惯,迫使观者重新思考艺术的定义和边界。而这种折中主义,正是Oehlen对艺术形式不断探索和实验的体现,他试图在传统与创新、形式与内容、规则与自由之间寻找平衡点。
在他1991年的对谈中,他提到绘画目前是一个被人视作濒临死亡的艺术形式,但他希望通过焦距在绘画这一形式上,因为无休止的形式创新已经没有意义。所谓折中主义,便是反艺术史进程而行,提出对其的反思。
“绘画”展览现场
路易威登北京Espace文化艺术空间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Fondation Louis Vuitton, Paris
© Adagp, Paris 2024
Photo credits © Sun Shi / Louis Vuitton
《剃须》(RASIEREN)
2005年
布面油画和纸本/Oil and paper on canvas
230 x 290 cm
© Adagp, Paris 2024
Photo credits:© Primae / Louis Bourjac
他会隔一段时间更换一种创作范式,从而去探索可能性、模糊僵化的边界、挑战观众的观念本身。当时画家跟艺术保持着距离,甚至跟绘画保持着距离。“我想要一些新东西。我想强调媒介本身的重要性。Red Krayola完全是一个知识分子型乐队。梅奥·汤普森(Mayo Thompson)就像一个艺术家。我想梅奥也有类似的想法。他本应成为一个摇滚音乐人,但他的音乐惹恼了许多摇滚乐迷。这跟我当时作为一名画家的处境类似。”
厄伦的作品在抽象与具象之间相互融合,创造出由色彩、形式和质感组成和交织的迷宫。厄伦的作品一如既往地具有挑衅性,挑战观众对传统美学的认知和界限。每件作品都像是一面镜子,将观众的体验转化为艺术的一部分。这种艺术与观众之间的互动关系是厄伦艺术哲学中的独特“信号灯”:他重视意义的动态交互,而非静态的解读。
幽默感亦是画家所看重的价值,他认为“无论如何,幽默感都应该要在画里”。幽默,作为厄伦作品中的关键元素,是他与观众沟通的重要桥梁。他通过作品标题的多义性和开放性,鼓励观众深入解读,打破对艺术作品简单直观理解的倾向。2x8米的巨幅画作《Rock》,不仅在视觉上给人震撼,其标题也引发无限联想,幽默地引导观众进入艺术家的思考空间。
《石头》(Rock)
2009年
布面油画和纸本
Triptych, 280 x 810 cm total
© Adagp, Paris 2024
Photo credits:© Primae / David Bordes
关于绘画的标题,画家给出了这样的解释:有的标题描述你看到的:画的是裸体,那这幅画就叫《裸体》。其他标题开放给更广阔的阐释空间。有的标题为观看提供一种新的角度,一种理解层面的“扭转”。你可以说标题不那么重要,但至少是有趣的。我尝试着给一个方向,提示观众我在思考些什么。许多人的理解方式过于表面,他们认为如果一幅画色彩沉重,就说明画家情绪悲伤,如果一幅画色调明快,就说明画家情绪愉悦。我听到很多这种说法。总是有这类简化的,一一对应的,几乎是愚蠢的把一切都当真的理解方式。我的标题也可能是一个玩笑,但它或多或少暗示了你能从画面中看到些什么。
厄伦的幽默感还体现在他对树这一主题的处理上,他故意选取这样看似刻奇的题材,通过“坏画”风格,他享受“制造一些混乱”,让作品充满了对传统美学的戏谑与挑战。幽默感在厄伦的作品中往往是讽刺的、无所畏惧的,平衡了他视觉构图的强度。这种二元性是理解厄伦手法的核心——他的绘画既深刻又诙谐,严肃中带着讽刺。通过幽默,厄伦解除观众的防备,使其密集且往往具有挑战性的内容更易于接近。这是一种邀请观众更深入参与的策略,促使他们质疑自己的假设,接受现代生活中固有的矛盾。这使得画作本身成为了一场戏剧性的表演,每幅画都是厄伦与存在荒诞性的持续对话中的一个角色。在这一空间中,观众被迫面对自己的感知,与既具有智力刺激性、又审美上吸引眼球的艺术作品互动。
《最后一个人23》( Ömega Man 23),2022年
布面油画,丙烯和漆
343 x452 cm
© Adagp, Paris 2024
Photo credits:© Primae / Louis Bourjac
“绘画”展览现场
路易威登北京Espace文化艺术空间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Fondation Louis Vuitton, Paris
© Adagp, Paris 2024
Photo credits © Sun Shi / Louis Vuitton
厄伦与摇滚音乐的长久缘分——他有着创作时听实验音乐的习惯——也深深地融合进了他的艺术哲学里。画家与摇滚音乐之间的渊源由来已久。“1978年,我在汉堡学习艺术,当时的摇滚乐圈子很有趣,不仅仅是朋克,还有其他。有一些被朋克影响的团体,例如电子音乐表演者等等。我们不是pogo dancer!一个流行乐评人迪德里克·迪德里克森(Diedrich Diederichsen)会不断跟我同步正在发生的事情。“画家说道。这种跨界的影响,使得厄伦的作品富含多元文化的元素,既有音乐的节奏感,又有视觉艺术的冲击力,两者在画布上交织,形成独特的艺术语言。
厄伦的艺术作品中充满了摇滚的不受拘束的能量。这种影响不仅体现在似乎毫无章法的笔触和冲击性的色彩对比中,也体现在作品节奏感强烈、几乎如音乐般的构图方式中。摇滚音乐对规范的反抗及其对混乱的拥抱与厄伦的艺术哲学深深共鸣。对于厄伦而言,绘画似乎就像是乐队中的即兴演奏一般,是充满自发性的、不可预测的。这种视角使他能够突破传统束缚,从而探索媒介中的新领域。
《无题》(Untitled)2017年
布面油画
250 X 250 cm
© Adogp, Paris 2024
Photo credits:© Primae / David Bordes
整个展览也通过贯穿厄伦创作过程中的一些主要元素,反映了这种精神(事实上他的艺术哲学起点便是充满政治意味的),似乎就像一场摇滚音乐会,无形之手邀请着观众沉浸在笔触的时空流逝所组成的音乐中。
或许,只有通过艺术家自己的话语,才能概括他的创作生涯与初衷——“我希望看到这些质地被放在一起:精致与粗糙,色彩与模糊,还有潜伏于所有这一切之下的,那歇斯底里的基调。”
文章来源:ARTnews中文版